嬰兒出生, 起先是不曉笑的。 她只懂哭。 我的朋友教我留意她的第一下笑容, 我也確實留意過, 那大約是一星期?
兩星期? 已經忘記了, 總而言之, 忽然有一天她笑了, 小眼睛望著, 唇角微微掀動, 算是笑過了。
但我也不能解釋, 何以她的笑容, 並不能挑起我很大的感動。
也許, 那時我心中盤據著的, 仍是一種怵惕、驚懼、害怕。 到底害怕甚麼呢? 自己也難明白。
為她洗澡。 本來這是妻的工作, 但那一截肚臍——肚子上突起半寸長的一小塊東西, 妻無論怎樣也不敢下手。
那東西, 像某種植物的根, 鬆, 軟,濕, 小截半斷不連的吊著, 醫生指導, 只須用一枝棉花棒, 蘸上藥水, 在那根四周的坑穴來來回回的擦一遍。 那藥水, 我的鼻子告訴,
明明含有很厚的酒精成分, 擦到那麼嫩的皮膚上去, 不痛麼? 那時天氣又冷, 據書上說, 小兒洗澡的時間不許超過八分鐘,
單是毛毛毛腳把那軟軟的手臂穿進衣服裏已費了不知多少秒鐘了, 我手拿著棉棒, 那一向自命英勇的大丈夫, 忽然手軟了。 蘸很滿滿的棉花酒精, 怎麼伸到那小孔裏去?
果然, 一伸進去, 她便觸電似地大哭了。 但這時要再停止, 也勢在不行, 匆匆撩撥一周, 便馬上退出, 但已哭得震地坼地了。 好比一個功率小的喇叭,
忽然接上超瓦數的音樂, 你馬上擔心那喇叭底盤會震裂。 這幾磅重的一堆肉, 怎能發出如此巨響? 但說來出奇, 棉棒拿走以後,
小傢伙便漸漸收聲了, 只還剩下一雙肩頭, 在抽抽噎噎的收縮。 到她母親送上乳頭, 按規矩是先洗澡後吃奶的, 她便饑不及待地大口吞吮了。 也只在這時, 才見到一絲笑容,
自她母親, 以及我自己的臉上放出, 舒出一口長氣。 總算完成一件最困難的差事。 也幸好, 這樣洗了兩個星期, 那根便自動脫落, 再不擔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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